2025
七月

23

566

【见证】|从“伯多禄”到陈敬言:一个天主教老教友的信仰漂流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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沐兰:您好,非常感谢您愿意接受这次采访,可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吗?

陈敬言:好的,我叫陈敬言,我是一个摇篮教友,家里祖祖辈辈有很深的天主教信仰传统。沐兰:那能先和我们聊聊童年时信仰在您生活中的样子吗?

陈敬言:好的,其实我该感谢你们,我很久没认真回想这些事了,你们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好好回忆一下我的信仰经历。现在回想,我童年的信仰,更像是空气,无处不在,但不会刻意去想它的存在,觉得是理所应当的。我家是老教友,往上数四代都是天主教徒,我太爷爷那辈就跟着传教士入了教。我出生才一个月,就被奶奶抱去教堂领了洗,我的圣名是“伯多禄”。

沐兰:您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信仰经验是什么呢?

陈敬言: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每个周日的弥撒,凌晨五点多,奶奶就会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,跪在床边跟着她念经。她念的祈祷经文像催眠曲,“因父、及子、及圣神之名……”,尾音拖得长长的,混合着她袖口的樟脑丸味。我小时候去教堂总被要穿最整洁的衣服,我有件深蓝色小西装,袖口磨破了边,奶奶还是坚持让我穿着。教堂的木头长椅被好几代人磨得发亮,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在地上,像一块块融化的糖果。神父讲道时我总听不懂,只顾着看他祭衣的纹路和图案,或者闻祭台上花的香味还有上香的味道和冒着的烟。

沐兰:听起来是很有仪式感的成长环境。那时候您对“信仰”的理解是什么?

陈敬言:小时候对信仰的理解就是要尽好一个基督徒的“本分”,意思就是“应该做的事”。比如饭前要划十字,睡前要念经,遇到考试会被妈妈逼着祈祷。我甚至觉得,信天主和出门要穿衣,走在路上要遵守交通规则一样,是生活的规则。小学时有次和同学打架,回家被爸爸罚跪在耶稣圣心圣像前反省。圣像上的耶稣看着我,长头发,眼睛里像是有泪水似的。因为家里人总拿信仰规定我的行为,所以我那时候怕的不是爸爸,而是怕耶稣“不高兴”。现在想起来,从那时候开始我对天主教的认识就有了偏差,天主观自然也会有偏差。

沐兰:那您的这种“规则感”后来松动看吗?

陈敬言:肯定的,凡是出于权威被迫的习惯,等自己觉得有能力的时候会打破的。我那种“规则感”开始松动大概是在初中。那时候青春期,总要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事情,也想做一个被崇拜的了不起的人。当时我开始读科幻小说,着迷于宇宙、黑洞、进化论。课本里说人类是猴子变的,可教堂里说亚当厄娃是天主造的,这两种说法怎么也对不上。有次弥撒后我问神父,“恐龙是不是天主造的?”他说“天主的智慧不是我们能揣测的”,这个答案让我很失望。

沐兰:为什么感到失望呢?

陈敬言:神父的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他的答案是两头堵,我觉得其实他也不知道,就这么敷衍我一下。我是希望他能用科学合理的理由来说服我的,那个答案一点说服力都没有。

沐兰:对于当时崇尚科学和理性的您来说这种感觉很正常,后来呢?

陈敬言:后来到高中,我对信仰的疑惑就更明显了。那时候我成了叛逆期的“刺头”,觉得教堂的仪式太陈旧传统了。神父用的还是方言讲道,内容永远是“忍耐”啊“顺从”啊这些。可我看到的世界是竞争、是改变。同学周末去网吧、打游戏,我也很想去,但我还要被爸妈爷奶逼着去教堂,所以那时候开始心里越来越抵触。有次我甚至故意在弥撒时偷偷看漫画,被奶奶发现,她拿着棍子往我背上抽,边抽边哭,说我“玷污”了教堂,是对天主的不敬。那天我第一次顶嘴。

沐兰:您说了什么?

陈敬言:我跟奶奶说“教堂啊天主啊这都是骗人的,是不存在的,你们信的都是迷信,不符合时代”,我奶奶听我说了这些话,当场就晕过去了。

沐兰:对于一个虔诚的老教友来说,您说的这番话等同于背教,奶奶肯定很难接受,也是怕你被天主惩罚,这是他们的天主观,那那次冲突对您影响大吗?

陈敬言:很大,那是我信仰的转折点。那次叛逆的发言似乎壮了我的胆子,从那以后,我和家里的“信仰战争”就没停过。后来大学考我就报了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。去了外地,彻底成的“逃离”家里用信仰控制我。上大学之后我就再也不去教堂了,把从小带到大的圣牌摘下来塞进了行李箱里,甚至拒绝和家里联系。因为每次打电话,一接通就会被问“有没有祈祷”,我说没去肯定会引来一顿说教,我说去了又是说谎,虽然我的信仰不好,但我不太会说谎,所以索性就少跟家里联系,免得又冲突。我学习成绩还不错,经常能拿到奖学金,后来我用奖学金买了一台相机,周末背着它去扫街,拍老巷子、拍流浪汉,觉得这些真实的人间烟火,这比圣经里的故事实在多了。所以我那时候觉得,如果真的有天主圣三圣母圣人圣女,也都是不接地气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神仙。

沐兰:感觉那时候您里信仰越来越远了,后来呢?

陈敬言:有次寒假回家,发现我的房间多了个新圣像,是妈妈托从我们本家出去修道的一位修女从罗马带回来的。我妈觉得罗马在基督徒心里是仅次于耶路撒冷的圣神的地方,从那里带回来的是具有天主更多能量。我妈觉得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我怎么着也能高看一眼,但我当着她的面把圣像挪到书柜顶层,说“占地方”。

沐兰:您这么说您母亲是什么反应呢?

陈敬言:我以为我会气到我妈,她肯定会骂我,我心里在想怎么应对我妈对我的指责。但让我意外的是我妈没骂我,只是红着眼圈说:“敬言,天主不会放弃你的。”我那时候心里觉得很可笑,天主在哪呢,根本不存在吧,我觉得我妈活在自己的幻觉里。

沐兰:听您这段分享,感觉您当时对信仰的排斥很彻底。是什么让您从“空气般的存在”变成了“刻意远离”呢?

陈敬言:是“无用感”。我姥姥晚年得了阿尔茨海默症,全家人每天跪着祷告,求天主治愈她。可她的病情越来越重,最后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。有天夜里她尿床,我帮她换床单,她像个孩子一样哭,我看着墙上的十字架,突然觉得很荒谬——如果天主真的存在,为什么要让一个一辈子行善的老人遭这种罪?还有我表哥,他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友,每天早晚都祈祷念玫瑰经,只要有弥撒从不缺席。可他三十五岁那年,开车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了,当场就没了。葬礼上,神父说“这是天主的召唤”,我听着特别愤怒,如果这就是“召唤”,那这种信仰也太残忍了。我开始觉得,信仰是弱者的安慰剂,是无法解释苦难时的借口。

沐兰:那您完全切断了和信仰的关联吗?

陈敬言:表面上看是这样的。

沐兰:那后来呢?

陈敬言:后来就到毕业工作了,工作后我留在了大城市,进了一家广告公司,每天加班到深夜,满脑子都是 KPI、客户满意度。过年回家会应付着和家人去一次教堂,但全程低着头玩手机。我奶奶去世前拉着我的手,让我“把小时候热心进堂念经的我找回来”,我点头答应,心里却想,这只是让她安心的谎话。我甚至想过,如果以后有孩子,绝不会让他领洗,信仰这种东西,只会让人变得懦弱、逃避现实。

沐兰: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您觉得自己的信仰有了变化呢?

陈敬言:六年前吧。我三十二岁,在那之前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,正是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的年纪。但是,那年冬天,我爸突然查出肺癌晚期。

沐兰:这是个噩耗啊。

陈敬言:是的,很难接受的噩耗。接到电话时我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,挂了电话我的手还在抖,但还是强装镇定把会开完,会议结束我马上开车往医院去。去医院的路上,我一遍遍地刷手机查治疗方案,每篇内容都在提醒我这个病查生存率很低。在查询的过程中,我就像个溺水的人抓着浮木。我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,一辈子没和我红过脸,在我记忆里,我爸是最虔诚的天主教教友,他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祈祷。到医院之后,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,插着氧气管,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牵着我的手去教堂的样子。第一个化疗周期结束后,他的头发掉光了,吃什么吐什么。有天晚上我守在病床边,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:“敬言,帮我念念《天主经》吧。”我愣住了,那串从小听到大熟记于心的经文,突然间竟然怎么也记不全。我把虚弱地笑了笑,自己努力的断断续续地念:“我们的天父……愿祢的名受显扬……”我站在旁边,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那是我这么多年来,再一次触碰到信仰。

沐兰:是什么感觉呢?

陈敬言:当时没什么特别大的触动,是被迫再次接触天主教的。为了我爸,我从家里拿了祈祷手册踹在口袋里。我爸疼得厉害的时候,我就坐在他床边念,虽然心里还是觉得“没用”,但看到他眉头能舒展一点,就忍不住想继续念,至少能安慰到我爸。 有次护士来换点滴,看到我手里的祈祷手册,笑着说:“陈先生还信这个啊?我们科有个老教授,信佛的,每天念经,最后还是走了。”

沐兰:您听护士这么说是什么反应呢?

陈敬言:我没反驳,但那天晚上,我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。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灯,亮得刺眼,可我心里是空的。我突然意识到,我一直讨厌的“祈祷”,其实是家人面对痛苦时唯一的方式——不是求奇迹,而是求面对苦难时的勇气和信心。

沐兰:那您父亲的病情后来有转机吗?

陈敬言:没有。他坚持了八个月,最后还是走了。弥留之际,他意识模糊,却突然清晰地说:“告诉陈敬言,天主爱他,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的圣名是‘伯多禄’”我握着他的手,第一次主动划了个十字圣号。给我爸摆安所的神父是个年轻的外地人,用普通话讲道,他说:“死亡不是终点,是回家的路。我们怀念逝去的人,不是因为他们离开了,而是因为他们留下的爱。”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我看着灵柩上的十字架,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说,耶稣钉在十字架上,是因为爱。以前觉得这是句空话,那天才明白,爱本身就是要承受痛苦的。我爸爱我们,所以忍受化疗的折磨;奶奶爱我,所以为我的“叛逆”流泪;而我,一直用“理性”当盾牌,逃避着这份需要付出勇气的爱。

沐兰:那您父亲的葬礼之后,您对信仰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转变吗?

陈敬言:是的,关于我从祖辈那里继承的这份信仰,我开始“思考”,而不是“排斥”了。我把那枚尘封多年的十字架项链找出来,戴在了脖子上。不是突然就信了,是想重新认识它。

沐兰:您尽然还留着那个十字架?

陈敬言:是的,就像我之前说的,我表面上是跟信仰切断关联了,但内心深处对天主还是有敬畏的,所以十字架我并没有随便丢,毕业之后我就一直把他放在我卧室的抽屉里。

沐兰:老教友家庭成长起来,信仰在心里是扎了根的,嘴上说再多不信,心里其实还是信的。

陈敬言:是的。

沐兰:那后来您跟信仰的关系是怎么再次产生联系的呢?

陈敬言:这几年企业都不好干,很多公司都在裁员,超过三十五岁被裁的几率很大,我每天都很忐忑。公司没有辜负我的担忧,去年春天,我被公司裁员了。那段时间特别颓废,每天窝在家里喝酒。我妈和我爱人都很担心我,她们每天都在为我祈祷,也会劝我去教堂。

沐兰:您对她们的邀请是什么态度呢?

陈敬言:其实我不是排斥去教堂,当时我的心已经不是冷冰冰的了,我只是不愿意出门,到教堂看到熟人感觉很丢人。

沐兰:是啊,在颓废的时候更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,那后来呢?

陈敬言:我们那里晚上八点晚祷,有天,我有个很强烈的渴望,想要去教堂。我漫无目的地走到家附近的教堂,正好赶上晚祷。推门进去时,里面没几个人,都是老太太,她们在念玫瑰经。我找了个角落坐下,感受着教堂的气氛,突然觉得很平静。有个白发苍苍老奶奶听到了声响,扭头看了我一眼,对我笑了一下,继续念经。一瞬间,我仿佛看到了我奶奶,那些念玫瑰经的老人里突然好像掺杂我我奶奶的声音。我想起奶奶去世时跟我说的话:“敬言,别忘了,你是‘伯多禄,一定要把小时候那个热心的‘伯多禄’找回来’”,想到这里,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。从那之后我的信仰就被扭转了,没有任何理性的科学的说服,但让我心甘情愿的跪伏在耶稣的脚前。

沐兰:这何尝不是一个奇迹呢?那现在您怎么理解“信仰”?和小时候的“规则”、青年时的“谎言”相比,有什么不同吗?

陈敬言:后来我参加了很多学习班,对信仰的认识越来越深刻,跟天主的关系也越来越近。现在我觉得,信仰更像一面镜子。它不解决具体的问题,比如不会让癌症消失,不会让失业的人立刻找到工作,不会阻止车祸发生。但会照出我内心的东西:对任何坏事的发生,是抱怨还是接纳,是恐惧还是勇敢,是沉溺于过去还是往前走。我现在每个主日都会去教堂,但不是被迫的。弥撒时我会认真听神父讲道,虽然还是有不认同的地方,但会去思考他说的“宽恕”“怜悯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上次遇到以前的同事,他说被合作方坑了,气得想报复。我想起圣经里“要爱你的仇敌”,不是说要原谅伤害,是说别让仇恨困住自己。这不是懦弱,是给自己松绑。

沐兰:您的家人看到您的变化是什么反应?

陈敬言:我妈和我爱人都看到了我的变化。上个月我带她们去教堂,我妈看到我主动跪下祈祷,偷偷抹眼泪,我爱人看到我的变化也很感动。我妈说我奶奶和我爸在天上肯定很高兴。其实我知道,她高兴的不是我重新回到了天主的怀抱“,是看到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是刺,学会和生活和解了。前几天整理我爸的遗物,发现他的圣经里夹着一张我的开圣体时候的照片。背面写着:“愿陈敬言(伯多)禄一生平安,与主同行,永沐主恩。”,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【天主是爱】,而我祖辈传下来的不是那些教会那些仪式和规则,是对“爱”的相信,相信即使有痛苦,天主给予我们的爱也能在心里生根;即使有离别,只要相信我们最终会在天堂相见,那些回忆也都是喜乐幸福的。

沐兰:您觉得这次“重新认识”会是终点吗?

陈敬言:我不会给很绝对的答复,因为我还是会有困惑。但就像走路一样,以前总想着快点到达终点,现在觉得,带着疑问往前走,本身就是意义。神父说,信仰是一场“朝圣”,不是找到答案,是在寻找的过程中,慢慢成为更好的人。上周我在教堂遇到一个单亲妈妈,她带着脑瘫的孩子来祈祷。我和她聊了几句,她说每天都很难,但看到孩子笑的时候,就觉得“天主没忘记我们”。我没说什么大道理,只是帮她抱了会儿孩子。离开时她对我说“谢谢”,我突然觉得,这就是信仰的样子,不在圣经里,不在圣像上,在人和人的温暖里。

沐兰:最后想问,您现在会希望自己的孩子继承这份信仰吗?

陈敬言:肯定会,我已经有孩子了。关于我爱人和孩子依然是天主对我的祝福,今天说了太多,有机会分享我个人生活的部分,也是非常蒙恩的部分。虽然我还有疑惑,但我内心深处知道,这份信仰是我能留给后辈最宝贵的礼物,所以我会让我的孩子继承我家族的信仰,希望我家族的信仰长久不断,经久不衰。

沐兰:非常感谢您愿意分享这么多,您的故事让我们对“信仰”有了新的理解,为您和您的家庭祈祷,天主祝福!

陈敬言:谢谢你们愿意听。其实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“十字架”,有人觉得是负担,有人觉得是力量。我只是刚明白,怎么带着它往前走而已。同时也为你们祈祷,愿天主赐给你们更多的智慧,做出更多有益人灵的节目。

沐兰:谢谢您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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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ser image 花儿 分享日期 2025年7月2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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